
内容提要:民营企业家虽然不再被认为是“异己”,但也不是“骨干”。他们何时才能成为中国的一股政治力量,依然前路渺茫。
“过去五年非公经济的平均年增速是21.6%,对基础设施的投入占比超过60%,全国非公有制经济企业已超过1000万户,个体工商户超过4000万户,对GDP的贡献率超过60%,税收贡献率超过50%,就业贡献率超过80%,如果单从新增就业来看,非公有制经济的贡献达到90%”。
王钦敏,中国非公经济的代言人、全国工商联主席,在2013年的全国政协记者会上公布了这组令人刮目的数字。数字传递的不仅是中国非公经济的体量和潜力,也映射出“民营企业家”在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的爆发力。
针对中国民营企业家的政治生态现状,记者采访了中国品牌之父、中国发展研究院院长、《经济日报》前总编辑艾丰。
有“民”声 有“钱”景
“中国的政治改革中,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无法忽视,那就是在改革开放的三十年里,中国出现了一个几千年来都没有的重要阶层,就是企业家群体。这么重要的阶层,一定要充分发挥他们的力量,不仅要在经济领域发挥作用,也要在政治领域发挥作用。如果缺少适合的制度安排,经济发展也会面临各种问题”。
对此,艾丰以中国光伏产业在去年遭遇的阵痛为例,进行了分析。
虽然中国光伏产业正经历着来自国外市场的巨大挑战,但挑战也意味着巨大的转机。正是由于国内光伏企业产能过剩、债务问题越来越突出,所以政府层面也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,并针对光伏产业出台了一系列扩大内需的政策。虽然这是个利好,但也不得不说是一种“倒逼”。
“当海外市场对中国光伏需求大幅缩减时,整个产业都岌岌可危。其中的原因,企业要承担一部分,但根本原因在于宏观层面没有把这个产业作为新兴的、对国民经济发展和国计民生具有重要积极意义的产业来推动。所以,在政府的规划和政策制定过程中,都缺少从扩大内需的层面拉动光伏产业发展的关键性内容。中国目前的情况是石油不够了,就下大力气找油,天然气不够了,就千辛万苦地找气,惯性思维致使中国的能源发展时常陷入被动。
中国光伏的产能过剩问题,换个思路就是市场问题。那么,国内光伏市场问题归根结底是个政策问题。哪怕光伏发电在短期解决中国20%的用电量,也是改善中国能源利用和供应的一个重要胜利。”
如何让清洁能源尽快走进中国人的生活,艾丰的观点是:中国清洁能源的发展还缺少些最有效的原动力,也就是开始起步时,需要强有力的政策猛推一把。尤其是政策制定过程中,非常有必要让熟悉产业情况的企业家更多参与进来。
在中国光伏领域中,用“一家独大”来形容民营企业的规模毫不夸张,有超过90%的光伏企业是民营企业。中国光伏组件制造95%出口,占全球40%以上的市场份额,但国内光伏消纳能力仅为5%。民营企业迫切需要国内市场助其一臂之力,从而降低过分依赖海外市场的产业风险。
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副理事长孟宪淦曾在2011年预测,国际市场规模有限,若不加速开启国内光伏市场,未来一两年,这个行业将面临惨烈的洗牌。与此相对,以国内第二轮光伏电站特许权项目招标为例,13个项目最终被大国企全部包揽,而一些有实力的民营光伏企业无缘这场“盛宴”。
“这意味着民营企业家只能决定生产,并不能很好地影响国家产业政策。光伏企业是最了解生产经验、市场风险的主体,如果政府在光伏项目论证与政策制定前期,能邀请更多光伏企业家参与进来,必然能够很大程度上降低产业发展风险。2012年中国光伏产业面临的巨大震荡,非常清晰地说明,宏观层面在中国光伏产业的决策过程中,缺乏来自民营企业家的参与。”回看中国光伏产业出现的问题,艾丰总结了其中的“要害”——微观越位,宏观缺位。
微观层面,因为一些地区为了推动当地经济发展,难免积极推动产能扩大;宏观层面,本该针对整个光伏产业制定更加宏观的长期发展政策,将其作为新能源发展的支柱型产业加以扶持和推动,但政策实施方面却迟迟没有细化。这两方面“不到位”,是导致中国光伏产业出现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既非“异己”,又非“骨干”。
一个意味深长的三鞠躬,温家宝象征性地告别了自己十年的总理生涯。将近2小时的政府工作报告,一万六千多字的报告中,有段文字虽热情洋溢,却常常被人忽略:
“我代表国务院,向全国工人、农民、知识分子、干部、解放军指战员、武警部队官兵和公安民警,表示诚挚的感谢!向全国各族人民,向各民主党派、各人民团体和其他各界人士,表示诚挚的感谢!向香港特别行政区同胞、澳门特别行政区同胞和台湾同胞以及广大侨胞,表示诚挚的感谢!向关心和支持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各国政府、国际组织和各国朋友,表示诚挚的感谢”。
提起上面一段话,艾丰这样认为:“整个政府工作报告中就没有提及‘企业家’这三个字。那么,企业家到底重不重要?当然重要。企业家不仅影响着企业的发展,也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国的经济发展。”
谈到“企业家”在中国的处境,艾丰说:“商人从中国封建社会开始就被认为是‘下九流’,有能力有学识的人很少进入经商的领域,即便有些人在这个领域做得风生水起,但在权力阶层终究没有发言权,顶多是‘官商’,依然要依靠官员身份来行使话语权。例如胡雪岩,当他褪掉官员的身份后,还是处处被动,所以,过往企业家在中国并未形成一个独立的阶层。”
改革开放前,中国彻底消灭了一切私营经济成分,不要说民营企业家,就连个体户也不见了。他们的存在,在法律层面是不被允许的。
改革开放后政策开始松动,勇敢的个体户开始建立集市贸易,但长途贩运依然被当作投机倒把严格禁止。
1984年,中国修改《宪法》后,才明确允许个体工商户经营,但组建个人所有的企业仍属严格禁止之列。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很多人,都体会过当时政府和百姓对个体户的侧目,个体户在注册登记、税收等方面依然磕磕绊绊。
1988年,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私营企业暂行条例》颁布,处于灰色地带的私营企业正式取得合法地位。同年,中国再次修改《宪法》,“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范围内存在和发展”,但仍然“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扰乱社会经济秩序,破坏国家经济计划”,私营经济依然脆弱。
1992年,88岁高龄的邓小平南巡,提出改革开放要“大胆地试,大胆地闯”。同年10月,中共十四大上明确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。
次年,全国政协委员中首次出现民营企业家的面孔,中国正式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发展方向,私营经济被正式认定为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。1999年,私营经济终于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非公经济在之后的几年迎来了发展高潮,截至2000年,全国共有170多万户民营企业,民营企业家的社会地位也日益提高。
与经济地位提升不同,民营企业家的政治身份确认一直进展缓慢。直至2001年,民营企业家的劳动者身份才正式被承认。中共十六大上,才把“其他社会阶层的先进分子”纳入党员发展对象,大会报告列举了因社会变革而出现的六大新社会阶层,民营企业主才被囊括其中。
“坦率讲,全国政协委员这个头衔有‘保护’性质,人家觉得你可靠,你就能拿到大项目。政治上可靠,经济上有实力,别人就不敢打你的主意。”作为“中国首批民企政协委员”之一、时任江西九江民生实业公司董事长的王翔曾对媒体坦言。
同样,“在中国,你不懂政治就做不了大企业。”曾任第八、九、十届全国政协委员,现任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的东方集团董事长张宏伟也这样认为,2012年是民营企业家张宏伟及其东方集团成立的第34个年头。
时至今日,中国的民营企业家处境又如何呢?艾丰认为,国有企业家的政治身份问题基本解决了,因为国有企业家多数都是两会代表、委员,但民营企业家的政治身份问题依然存在。民营企业家虽然不再被认为是“异己”,但还没被认为是“骨干”。他们有一个阔大的名称,叫“社会主义建设者”。
当国有企业高管纷纷入仕,进入更高决策层的时候,民营企业家的从政之路,依旧漫长修远。
(选自《新能源经贸观察》创刊号)